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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於是買了一罐優格,草莓口味,在便利商店從大片落地窗望去台北街頭的人來人往。

 

「你吃優格?」早晨的課堂睡意濃,整間教室都是懶洋洋的空氣粒子,連教授都在白色日光燈的曝照下顯得意興闌珊。「我超喜歡優格的耶,還有奶酪,改天如果你知道哪裡有好吃的優格和奶酪,記得約我去吃唷。」遲到的庫伊斯在我隔壁座位坐下,同時將一袋皺皺的漢堡和一罐顏色鮮艷,特別格格不入的優格放在桌上。

「男生吃什麼優格,太娘了吧。」我無意歧視,只是總覺得這種綿綿甜甜的食品,應該是穿粉紅澎澎群的夢幻公主在吃的吧,所以我也從來不曾對它感興趣。而眼前這位粗獷的庫伊斯同學,深咖啡色肌膚配上刻意蓄長的黑髮,不綁成馬尾時總被消遣像流浪漢,從任何角度看,都跟優格公主搭不上邊啊。

 

  是那段對話成了開啓記憶的鑰匙,於是某個悶熱的下午,我買了一罐草莓口味的優格,在便利商店從大片落地窗望去台北街頭的人來人往。感覺腦袋輕輕漂洋過海,回到千里之外那個下著雪的星期五晚上,匈牙利西邊的小鎮,宿舍裡所有學生都回家過週末了,我一個人住在雙人房裡,享受安靜的時光和一絲絲寂寞,小冰箱裡放了些瑪麗老師替我準備的食物,她是一位個性和外表一樣圓潤的英文老師,有一種蘇珊大嬸的氣質,講話的神情溫暖而和藹,曾經在中國旅行了三個月,有時候興致勃勃地湊到我身邊,開口袖幾句她熟記得中文句子。她說週末大家都不在,知道我的冰箱裡有些食物,會讓她覺得比較安心。對了,她所做的肉餅是我吃過世界上最好吃的。空無一人的走廊上,每個腳步聲都響亮得嚇人,我拿著保鮮盒裡的咖喱牛肉走到公用廚房,遇到一位中東裔男子正在料理,我轉了轉微波爐亮起局光旋轉著,不講話太痛苦了,今天可是星期五!於是我開口問他在煮什麼,他說他不知道這道菜的名字,但是是他女朋友最喜歡吃的,所以決定自己親手做做看,很緊張,擔心做不好。叮的一聲,恰好在對話的空白裡插進一個驚嘆號般的聲響,微波咖喱回了溫卻飄不出香氣,向男子道別後,我在廚房門口右轉過頭對他說

「嘿,一定會很好吃的,因為那是充滿愛的料理喲!」

 

  星期六晚上我錯過了舞會,窗外的樹被狂烈寒風吹彎了腰,對面的餐廳突然看起來好遠,冰箱沒有肉餅了、咖喱也吃完了,狩獵般的視線在角落看到一罐草莓優格,獨自站在寒凍裡孤單如我,是瑪麗老師細心照料的飯後甜點。整棟如空城般的建築物,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聽得見,街燈拉長了影子,同時將草地上的積雪染成金黃色。我一個人餓得發慌,若是平時,即使那罐優格有最華美的包裝,放在最顯眼之處也不會獲得我的青睞,而此時,它成了這寂靜之夜裡唯一的救贖與陪伴。撕開鋁箔材質的包裝蓋,一點也不在乎上面寫了什麼,反正也看不懂。出乎我意料的,那罐草莓優格不是粉紅色,而是白色內容物的底部加了一層淡紅色的果醬和果肉,用小湯匙攪拌過後,杯裡呈現紅白交錯的漩渦狀,看起來像小時候常吃的某種軟糖,這是那段時光裡,第一次覺得有點想家。

 

  叮咚,歡迎光臨。店員與自動門的和聲把我的靈魂一把抓回軀殼裡,眼前的玻璃窗沒有將我和台北的陰雨隔成兩邊,我在回憶裡淋了一身濕。有時候我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曾經到過那個不怎麼特別,人們卻非常溫馨的小鎮呢?那個在雪地上躺成大字形,笑得合不攏嘴的人真的是我嗎?或著那是平行時空的另一個人,在宇宙某個介質的傳遞錯誤下,錯把那些美麗置入我晶片裡了。果然所有不經意的小事,都在不知不覺間化成了身體的一部分,像一個倉庫存放著你幾乎以為遺忘的記憶,然後在一個眼神、一段對話、一首Coldplay的歌、或是一個顏色和味道之間傾巢而出,瞬間若無其事而溫柔地從體內往外刺,穿透肌膚暴露在空氣中。

 

「最終我們都會愛上自己曾痛恨的東西。」  布爾拉托說,他是我高中時全班最詭異的同學,他有三個朋友,一個是我,另外兩個是他養的兔子。我想起了洋蔥、黑咖啡和香煙,我想他說得對,而它們的味道都承載了故事而變得沈甸甸的,又意外又浪漫地在我生命中穿梭成獨特的織品。善變是沒關係的吧,只要在善良的前提下,「別變成自己曾覺得噁心的那種人就夠了。」

 

便利商店的那種草莓優格是粉紅色的,裡面有類似蒟蒻的東西,對我來講真是太多餘了,但我連續吃了三個禮拜,為了繼續想念那些美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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