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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在酒吧和朋友聊得太開心而錯過末班車了,亞當坐在樓梯口看著我,我們兩個人身上只有剛好夠付地鐵票錢的五十元。他從一個小時前就開始叮嚀我差不多該走了,而我總是無可救藥的貪玩樂觀:「再等一下啦,OK的。」此刻他大概覺得我是一隻愚蠢的烏龜,怎麼說都是我的錯,在站務人員對著快步走向入口的我們揮揮手時,我有一種心都碎了的感覺,只求天佑亞當別生氣、別生我的氣。

 

  走路回去吧,看著地圖至少兩個小時之內走的到吧。

  當然只是想想而已,我們還是跳上了計程車,「待會你上樓拿錢,我留在車上當人質等你回來贖。」一路上再三確認亞當沒有生氣,同時沾沾自喜,覺得自己還是挺聰明的。

 

  「司機大哥,停這就好,可以麻煩你等一下嗎?我們身上現金不夠。」大哥說好,原本還擔心他會不高興然後拒絕,其實仔細想想,他大概也別無選擇吧。亞當從左邊下車離開,我坐在後坐說:「我留在這陪你等。」而司機大哥有些結巴的回應:「阿⋯⋯其實⋯⋯其實可以不用這樣啦。」我說:「因為要上樓拿,怕你擔心我們跑掉嘛。」心裡一陣手足無措,是不是我哪裡失當了,卻毫不自知?天阿,自從錯過末班車後我就一直處在杞人憂天的狀態,為了化解尷尬,我觀察四周,試著找話題跟司機聊聊天:

 

「是兩百對吧。」真是無聊透頂,只看到里程表上亮著紅色光的東西。

「兩百二,夜間加成二十元。」他一邊講著,一邊從駕駛座的遮陽板裡頭拿出夾著的紙板,一張一張,寫著中英日三種語言的費用說明。

「大哥,你開計程車開多久啦?」

「我喔,十年而已。」

「十年了呀!」沒聽錯的話剛剛大哥在十年後面加了「而已」嗎?我在星巴克打工才做了三個月。

「十年算是菜鳥啦,我認識一些人已經開三十年了。」

「那⋯⋯大哥開車以前是做什麼的呀?」

「我阿,以前是廚師。」然後我突然不再覺得只是為了打破沉默而講話,將身體往前移了一些,呈現傾斜的角度。

「後來鼻子壞了,味道都不準了,做出來的東西時好時壞,但是身為一個廚師不能時好時壞呀,只能離開啦。」

我從斜後方看著司機的側臉,這時才發現他講話的語調有些不時的停頓,某些發音很含糊,好像要特別用力才能講完一長串句子一樣。

「我以前做川菜呀、台菜、港式、粵式料理⋯⋯」大哥說著說著,始終沒有轉頭看過我一眼,只見他的視線仿佛已穿過擋風玻璃,飄向很遠很遠的時光之外,而我沿著那個方向尋覓,還聞到朝天椒爆香的味道,以及比現在年輕十幾歲的司機大哥,圍裙沾到了一些油漬,站在瓦斯爐前揮著汗、意氣風發地將炒鍋舞成一道道佳餚。

 

  亞當拿著錢包回來了,付完車資後我再也沒有理由霸佔這台車一分一秒,連續跟司機說了三聲謝謝,嗯,在關上車門的那瞬間,其實說個永別也不為過吧。我還沒問他鼻子怎麼了,是吸了太多胡椒粉嗎?開計程車有沒有遇到什麼有趣的事呢?發現自己再也無法當廚師的時候是不是很難接受?後來呢?

  這些問題再也不會有回答,我只能在夜裡獨自咀嚼,消化。有些人來到生命裡與你相知相惜,而更多的人只是白駒過隙,與你擦肩而過。三個月前在從布達佩斯往伊斯坦堡的飛機上,忘了為什麼,和坐在右邊的瑞士人聊了起來,他在跨國企業公司工作,說最近剛跟妻子搬到布達佩斯,並且推薦我想體驗完全不同的文化,記得去南美洲走走,然後他向我介紹五歲的小女兒,在手機螢幕裡像個洋娃娃,笑得像向日葵一樣燦爛美好。接著出現的照片是肌膚黝黑的非洲小孩,他說「這是肯亞的孤兒院,我將我女兒穿不下的衣服鞋子送過去。」下了飛機後我們輕聲道別,各自走往不同方向。然而至今我仍感到後悔,當時只顧著吃空服人員送來的巧克力布朗尼,忘了問,我能不能替那些孩子們做些什麼?

  

  曾經有一次在計程車上和朋友隨性地講話聊天,下車後我突然覺得好笑,我們把司機當隱形人似的口無遮攔,然後我說:「如果我是計程車司機,一定很認真地偷聽乘客講話,然後出一本書叫做:計程車日記:那些乘客們的秘密。」友人說:「是嗎,如果司機都像你這樣,大概早就轉行了吧。」

  不過呀,我只是個腦子停不下來,容易快樂也容易悲傷,故事不寫出來就睡不著的複雜型人格患者罷了,當司機還比較厲害,他們幾乎認得大街小巷的路。以前的我可能還會說,而且當計程車司機很辛苦!後來發現沒有什麼是不辛苦的,活著本生就不是件簡單輕鬆的事,有時候還要想盡辦法、做自己不喜歡的事、說違背良心的話,只為了生存、為了迎合世俗眼光,這個世界上的你們我們他們,誰不是依賴著殘破裡的一抹甜,浮浮沈沈的努力呼吸著呢。抱歉大半夜的講了這麼多,只是想告訴你,體驗是不夠的,要去體會,去感受,用心聆聽,每一次的相遇都有可能改變你的一生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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