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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位於澳洲大陸的北領地,從雪梨起飛要三個小時才能抵達,相當於從台北到新加坡的距離。窗外的風景,由密密麻麻的樓房轉變為猶如天空之島般的雲朵,直到一望無際的紅土映入眼簾,是操場尚未披上PU跑道前的那種紅土,我大為興奮,在此時此刻整片大地都是遊戲場。

 

  和史塔森在門口會面,艾爾斯岩機場是兩座三角屋頂的小平房,這邊並沒有村落,滿滿都是造訪的旅客,他們提著行李箱與草帽,我們兩人帶著睡袋、帳篷和糧食,看到一台又一台的接駁巴士,總覺得哪裡不對勁,當我們跟著巴士在蜿蜒的小路上,還沒看到兩呎高的袋鼠,先撞見一面招牌大剌剌地寫著「艾爾斯岩度假區」。在這片遍佈矮草枯樹的沙漠中心,它什麼都有,有公路、超市、高級旅館、餐廳、商店、網際網路;卻也什麼都沒有,沒有野生動物、沒有荒蕪的靜默、沒有乾淨的星空⋯⋯除乎意料的失望之感很快地成為高漲的浪潮將我淹沒。

 

  一無所有的我們這樣走著,幾乎被周遭的建設擠得難以呼吸,伸直了手臂比出大拇指,人生第一次搭便車,當然沒有那麼順利,不清楚時光又消逝了多久,指針的走向在這時並太重要,無數的車輛經過,無數次的失敗,終於有台黑色吉普車緩緩靠近,拉下窗,是三個來自助旅行的的上海人。

 

「你台灣的呀?太好啦!那就講中文吧!你們要去哪啊?」

「想靠近艾爾斯岩,看夕陽。」

「行唄!上車唄!」一頭捲髮的上海大姐揮著手表示願意載我們一程。

 

  跳上陌生人的吉普車,往20公里外的國家公園移動。我睜亮了雙眼眨呀眨,看向四周與車內的人們,永遠相信美好的事情即將發生,幸好高舉的手臂沒有悲觀、沒有垂頭喪氣,才得以獲得現在快速前進的幸運。

 

「這邊下車就可以了。」

  在國家公園的入口,向好心的上海人說了三次謝謝,祝你們有美好的一天。轉身發現終於離開那鋼筋水泥區,剩下滿地紅土與乾枯的枝椏。穿過公路,艾爾斯岩聳立在不遠處,陽光從我們身後灑過,將眼前巨大的岩石照成燃燒般的艷紅色。度假區的遊客中心擺著整牆的廣告「烏魯魯夕陽之旅:每人120澳幣(約台幣2800)」我拿著寫了簡體中文的文宣對史塔森說:「這麼多年來地球從來沒對太陽說過:我擁有你。現在人類卻要替夕陽收費。」

  

  他拿出背包裡的蘋果,跨過一叢一叢的風滾草,它的根部呈現死去般的灰色,四下無人的荒野裡出現一對老夫妻,他們也在等待陽光領著岩壁的變化。

  「把掌心對象夕陽,太陽離地平線還有幾根手指遠,代表它還有多久下山。」

 

  兩隻,代表20分鐘,年邁的夫妻看起來神清氣爽,與我們一起站在面對艾爾斯岩的空地。他們來自斯里蘭卡,已經來澳洲32年了,退休之後開著車,花了五天的時間從居住的墨爾本來到烏魯魯,沿路搭帳棚過夜,他們說:想以最簡單的方式旅行。接下來還要環繞整個東澳、南澳。我告訴他們我的下一站就是墨爾本,滿臉慈祥的老太太對我說:

 

「孩子,你會喜歡那裡的,真可惜我們要一路旅行到11月才會家。」

「上車吧,讓我們送你們回去住宿區。」

  她的墨鏡映出我的臉,以及由粉紅色轉為紫色然後漸黑的天。路上有許多的植物,看起來荒涼而堅韌,我不禁想像種子們從天涯的千里之外隨風而來,在乾操而惡劣的環境下,用盡力氣吸收空氣中的水分,與偶爾下降的一場雨,經過世紀的淘汰演化終於成長茁壯,它們不茂密也不親暱,保持著適當的距離,沈默地站成彼此在茫茫沙地中的守望。

 

「你終於笑了。」史塔森說。

「我們很幸運,接受了很多幫助。」

「早上你看起來心情不太好,卻不說是怎麼回事。」

 我一直是個無法隱藏情緒的人,想假裝也裝不好的那種。

「老實說,我那時覺得很失望,這裡到處都房屋,太多觀光客、太商業化了。我替原住名感到難過。但是沒有告訴你說的原因是,我知道這種落寞是暫時的,烏魯魯有它的文化與歷史意義,我很快就會找到值得欣喜與感動的東西。」

 

  入夜的沙漠氣候,溫度如溜滑梯般在你不注意時瞬降而下。滿天銀銀的星光啊,卻被黃色路燈搶去了幾絲風采,以及飯店裝飾與照明用的光害,令我不再忍心抬頭望向天空。凌晨時分,我在帳篷裡冷得發慌,彷彿身體已被寒意的針穿透,彷彿被殭屍困在木屋裡的逃生者,咬著下唇只求黎明快來。

  天還沒亮,我們搭上遊園巴士前去等待日出,發著抖著走在規劃好的步道與觀賞平台,一切都井然有序,卻少了一種與大自然融合的自由之感。白晝照亮天幕後,沒有任何行程規劃的我們,擁有完美的緩慢步調可以探索這片土地,太好了,走進艾爾斯岩旁用茅草蓋成的「文化中心」,裡面播放著原住名將一切歷史經歷緩緩到來的影片,從白人的掠奪,失去,協商,到攜手合作,最後已閤家歡喜,皆大歡喜做為結局。我問史塔森:「你覺得影片是真的嗎?原住名真的對現況表示滿意嗎?」想到林立的街燈與旅館,我就無法信服。他說:「不知道。」我恍然:「事實上他們並沒有選擇的權利。」史塔森直視著前方:「至少還能活著,還有衣服和香菸。你知道馬雅文化的原住名被殺光了吧?一個都不剩。」

 

  如果說廬山橫看成嶺側成峰,艾爾斯岩則是在你的每一個步伐間以鬼斧神工的姿態千變萬化。循著環石步道走了15公里,我看見人類的大腦、肺部、大象、正要吞下一艘船的鯨魚、野人山洞、青蛙、蜥蜴、怒式的眼睛,直到靴子也沾滿暗紅色的沙土,與大地融為同一色系。回到起點,這裡也是攀岩的入口,爬上艾爾斯岩目前並沒有被禁止,只有標語告知,希望大家不要去攀爬,但仍是一群又一群的觀光客沿著繩索將原住名的信仰踩在腳下。那條鎖鏈與輔助繩釘在巨石的神靈軌道,如一根根偌大的刺狠狠扎進它的身體裡,每當想起那畫面,我總是心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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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登頂的視野一定很美,但尊重比美景更重要。」

 

  向晚時分,我也不確定這是不是日出的反方向,總之有人觀察出了最加角度,又建了一個平台讓遊覽車把人們帶來這邊觀賞「收費的夕陽」。20幾台大大小小的巴士停在一旁,旅行社搬出桌子,鋪上潔白的桌巾與香檳美酒,霎那間虔誠的歸宿成了流動的觀光宴席,空中還有三架鳥瞰眾生的直升機,我突然明白對遊客而言,烏魯魯是個華麗舒適的度假勝地,而非一場原始的追尋。

 

  天黑之後我已不再期盼星空,隔天午後的班機,穿著拖鞋以及走路時被靴子磨傷的腳。在機場等待的時間,試著想找有沒有介紹原住民文化的文宣,好拿一張做紀念,結果卻只有旅行團的廣告單。然後我向史塔森道別,頭也不回的轉身走向登機門,不禁悲從中來,好傷心。看著窗外的風景由一望無際的紅土轉變為猶如天空之島般的雲朵,最後回到密密麻麻的樓房⋯⋯半空中,我想起了清境農場林立的電線桿,想起蘭嶼該不該進駐24小時便利超商的議題,卻沒有找到解答。烏魯魯是一章浩瀚的樂譜,如今我仍含著淚,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情為它歌唱。只求若你有緣看見這篇文章,若你有意探訪這片祖靈的紅土之地,請以尊重之名,不要攀爬在它背脊之上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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