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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亞當問我那幾天在宜蘭到底發生什麼事,大概很疑惑為什麼我從原本講的留一個晚上,變成兩晚、三晚、四晚⋯⋯整整待了一個禮拜,最後到了不得不回台北面對現實的緊要關頭,才依依不捨的離開。好吧,竟然提起了,我怎麼能夠三言兩語帶過那些巧遇、熱情、海浪、豔陽與瘋狂?

  巧遇是這樣開始的,半年前的冬天,我在馬尼拉的背包客棧結識了小豬與包子,非常非常有趣的一對情侶,有緣同行了一段路,在小島上分享芒果冰沙和巷子裡的蛋炒飯。我喜歡小豬樂天的大眼睛、喜歡午後坐在床邊聽她說人生的故事;喜歡包子仗義行俠、喜歡他很認真和德國人激烈辯論他們不同的觀點;喜歡他們兩個隨性中帶有原則的浪漫。直到一場突如其來的颱風將我們打散,我為了避免錯過班機,在午夜匆忙地搭上私人渡輪回往呂宋島,而他們則繼續漫步菲律賓。

 

  時光荏苒,夏季唰的一聲將天空塗上火辣辣的陽光,以驕傲又刺眼的姿態悶烤著台北盆地,我的整個七月都在這奔波努力工作,籌措下一趟的旅費。暑假已經過了一半,接了場宜蘭的路跑活動,存了心要讓自己順道放個假,去拜訪在宜蘭經營民宿的包子。

「嘿,包子,星期六要去宜蘭一晚,不知道你那還有沒有空位?」老闆也非常阿莎力的留了一張床,並且到車站來接剛結束工作的我。一見面包子便滔滔不絕的說著關於啤酒、雞排、情侶該不該結婚之類的話題,我笑彎了雙眼,懷疑他是不是已經喝了幾杯。民宿大廳坐著三位小鮮肉(註1),是來宜蘭暑期實習順便玩耍的大學生,趙綱、子豪和育霖,寒暄幾句後我們決定隔天要一起去烏石港衝浪。和我同房的是兩個徒步環島的女生,十八歲的Ruby和十九歲的Felina,兩個年輕女孩也是從一場意外的相遇展開,身上帶著幾乎嚇人的曬痕是雙腳深耕這片土地的印記。

  

  那晚共有三個小鮮肉、三個女生、一個香港人、兩個台北來的男孩,一夥人來自各個角落,以不同的理由移動著,相聚在宜蘭冬山的一個客廳裡。素昧平生的我們如老友般玩著撲克遊戲、比手畫腳、閒話家常。有人提起了隔天的衝浪行程,邀請在場的所有人一起去。環島女孩很興奮地答應。台北來的男孩也心動不如行動。

「不行啊,我怕水!怕死!」香港人說。

「怕死?你有很多存款嗎?」包子問。

「沒有阿!」

「沒有還怕什麼,就命一條嘛,除非你有好多財產還沒花完才需要怕死!」諸如此類的包式對話,好有道理,最後香港人在包子的一句「是男人就去冒險。」之下,鼓起胸膛說:

「是!好!我去!」

 

  我想熱情是溶在血液裡的,並且會藉由呼吸傳染給周遭的人。睡前我收到包子的訊息:「妳就多留一晚吧!不聽老包(註2)言,會吃虧在眼前唷。」於是恭敬不如從命。隔天大夥跨上機車穿過田野和陸橋,那是我第一次扛著比我高一倍的長板,在海上與浪搏鬥。來共襄盛舉的好友奶茶,在那天完美的扮演了衝浪教練的角色,在破浪前我們並須逆流前往海中央,然後試著學習觀浪、要叱吒於浪濤的洶湧之上,海的鹹度像媽媽不小心在晚餐的湯裡加了一整罐鹽,沾在艷陽下的嘴唇嚐起來微苦微辣。衝浪的感覺好像人生,充滿挑戰性,需要一點勇氣,直到成功站在浪板乘風破浪的那一刻,岸上的人對你投以仰慕的眼神,所有摔下來受過的傷、喝過的海水都值得了。對了,香港人也戰勝了恐懼,與大海合作得天衣無縫。

  傍晚時分下起了雨,老天也夠賞臉的給了整個早午的晴天,我喝了一罐可樂娜,其他人已各自散去。剩下我和小鮮肉們一起去覓食,經過宜蘭有名的甕仔雞,我說:

「這個很好吃唷。」

「哇,好多人,好想吃喔。」

「下次來吃好了。」

「不然我們現在去吃吧!」

「好啊。」

「好啊!」

   飽餐一頓後雨下得更大,育霖說他們不需要雨衣,反正褲子本來就是濕的,衣服回去再換就好了,於是我們穿著夾腳拖,騎著機車在暴雨裡穿梭。原來一無所有的我們反而是真正的富有,因為沒有什麼好失去的,就沒有什麼好擔心害怕的。在肌膚被豔陽烤過、任由雨水淋過的瞬間,我感受到無與倫比的自由。

 

 

  Ruby和Felina和我一起留了下來,在第二天騎著腳踏車去梅花湖,天氣仍是陰雨綿綿,我們在湖畔的咖啡廳裡翻閱著自己喜歡的書,隔著玻璃欣賞雨珠。「出去走走吧。」Felina說。於是將腳踏車靠在樹下,已兩位女孩最熟悉的方式,環繞在深似墨綠色的湖邊。我們逆向散步,遇到好風景就停下腳步,隨意坐在木板上,望向游水的小鴨子和遠方城鎮,靜靜的讓時間被微風溫柔帶走。

「你不覺得很奇妙嗎?」Ruby說。

「我們幾天前還是陌生人,現在卻一起坐在湖邊,很有默契的安靜著,不講話也不會尷尬。」「是啊。」我說:「這叫緣分吧。」

「生命本身就是一個奇蹟唷。」

 

  吃完一個肥肥大大的花生捲冰淇淋,回到民宿認識了包子的老友,豆漿,據說他們是早餐組合。豆漿帶著我們在凌晨三點半起床去看日出,他總能精準掌握每個小細節,例如哪個沙灘的日出最美、它會在什麼時間用什麼姿勢升起等⋯⋯結果那天的太陽公公並沒能夠成功衝破雲層聖駕般的來臨,其實也不重要了,海潮吻上消波塊的樂章已是最撫慰人心的共鳴,眺望著龜山島的靜謐,左手邊的灰色山脈與雪花似的碎浪層疊成令人嘆為觀止的水墨畫,無際的天空在高色溫的空氣粒子中已漸漸白肚,一架飛機拖著尾雲劃過破曉。附近的居民赤腳站在沙岸垂下釣竿,一位爺爺騎著摩托車載孫女來看海,小女孩望著海,而爺爺望著小女孩。這樣的清晨,有沒有目睹到日出那束光,真的沒關係了。

 

  明天真的要走了。我和兩個女孩這樣說著。

「再留一晚吧,今晚我們要烤肉。」

「再留一晚吧,明天一起逛夜市。」

「再留一晚吧,我們去唱KTV。」

「再留一晚吧,明天可以跳瀑布。」

  然而趙綱和豆漿總有不同的理由日復一日騙我們留下來。而我們也心甘情願地上鉤。他們說這間背包客星球是環島黑洞,每位環島經過的客人都會情不自禁在這多待幾天。例如一組火車環島的學生,也多住了一天加入我們的烤肉大會;例如一群香港來台單車環島的朋友們,更是順延隔天的計畫,在半夜和我們一起去歡唱KTV。

   後來民宿來了一個西班牙人,他有個很霸氣的中文名字叫高長空。還有一位法國人和英國人,桂瓜和大衛。桂瓜的睫毛很長很長,總是眨著一雙充滿好奇的藍眼睛,在夜市裡什麼都想吃,吃什麼都開心;大衛看起來比較酷,有點像個大人,低沈的英式口音,喜歡狗,養了一隻鬥牛犬,當我給他看我家貴賓狗的照片時,他笑得像溶化了一樣說:「天阿,看看這毛茸茸的小可愛。」

 

  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,我們造訪猴洞坑瀑布,被一片無憂無慮的綠色幸福環抱,踩在清涼的溪水裡被小魚吃腳,然後心血來潮地開始往上游爬,赤腳徒手翻越一階階的小瀑布,上頭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美麗。半路撿了猴子般靈活的兩個新朋友,玻利維亞回來的光廷,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致廷。Felina穿著水陸兩用的鞋子,總是爬在前面,然後回頭牽我穩穩走。不料我一時大意,將全身重心都放在右身,卻一腳踏上一塊青苔石,霎那間來不及留神,整個人啪!得跌入水中,再次拔起小腿時,已是整片又青又紫又黃的傷痕,大家慌張得問我還好嗎?看到他們擔心的神情,再痛也要說不痛。

   那天早上我拿著化妝包替Ruby畫眉毛,告訴她畫眉毛會看起來整個人更有精神,以後記得要畫唷。她拿鏡子看著只畫了一邊的眉毛,又驚又喜的說:「真的不一樣欸!」看到她這麼開心,我也快樂得不得了,感覺自己像個姊姊,能為他人做點什麼的感覺真好,我說:「從今以後妳就當我妹妹吧。」然後在心裡默許,從今以後我要將手心向下,要像個大姊姊一樣體貼的去幫助別人。

  然而當我跛著腳在溪裡繼續前行,Felina和豆漿要我小心踩他們走過的石頭,桂瓜也不時伸手接著我。是的,幾個小時前才剛立下的願望就此打碎了,有時候我懷疑自己為什麼總是這麼軟弱成為被照顧的角色,也無時無刻幾乎疼痛得感激著世界上有人願意對一個冒失鬼這麼好。

 

  濕搭搭的大衛說今晚想吃水餃,以前他在中國第一次吃水餃時,覺得很難吃,勉強一顆一顆得吞下,吞到第八顆時,發現其實真是好吃耶!從此愛上水餃的滋味。

「好,那我們來包水餃!」

  豆漿一向說到做到。我們真的弄到了皮與餡料,包子站在一旁啼笑皆非得看著大家雙手沾滿白色麵粉。光廷和致廷煮了一團焦掉的麵,桂瓜還是說好吃。小鮮肉們抱了一手又一手的啤酒回來,整個客廳的氣氛手忙腳亂而熱鬧沸騰。我看著每個人,每個人都是一本厚厚的故事書,卻又這麼單純的善良著:當豆漿從臉書發現Felina的生日就是隔天時,便決定要給她驚喜,我們秘密計畫買了乳酪蛋糕,在上面寫著”Felina, Happy Birthday.”;當子豪接到一通汽車貸款電話,大夥們開玩笑說你應該說些瘋話鬧鬧,他說:「人家打這電話也很辛苦的。」;當Ruby寫下她細膩的觀察與感受,我每天都期待自己有幸出現在她的短文裡;當桂瓜和大衛把喝醉的大家扛回房間安撫好,獨自在午夜將杯盤狼藉的桌面恢復原狀;當包子對我們完全的信任,任由我們胡鬧玩耍⋯⋯是的,所有美好都藏在這些不經意的小細節裡。而粗心又殘破不堪的我,一定是上輩子燒了好多好多香才求得此生與你們相遇。

 

  有句話說”Be the Person that You Want to Meet.” (做一個你想認識的人),相信有顆懂得寬容與欣賞的心,不管到哪裡都能遇見那些簡簡單單的幸福,宇宙吸引法則會讓你們碰在一起。請原諒我如此自私地將一切攥寫成文,我害怕不寫下來有一天我會以為自己只是做了場夢,逃離城市的小日子,謝謝有你們綻放在我的生命裡。

 

 

 

註1 小鮮肉:指男性年輕的肉體

註2 老包:指經驗老道的背包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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