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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什麼?在捷運被摸屁股?被搭訕要去搭郵輪?」

「你在外太空嗎?我真的聽不清楚,卡卡人?」

  一覺朦朦朧朧醒來,還有些昨夜在大街上狂奔的疲憊和酸痛感,手機跳出了布爾拉托傳來的訊息,說他聽不清楚我昏睡前送出的語音訊息。我過了好久好久,才能夠把那一天發生的事用文字敘述出來。清真寺、豔陽與寒風、雪白色的鴿子、電車上咆哮、咖啡廳、燈紅酒綠的小巷,一切記憶都糊在一起顯得有些粘稠。

  我獨自抵達伊斯坦堡的第一天,思考著這座橫跨歐亞交界的城市,它得天獨厚的魅力,也在歷史上成為群雄分爭之地,空氣裡仿佛還能聞到戰亂的銅鐵味,踏著鋪磚的人行道來到港口,站在歐洲區眺望博斯普魯斯海峽對岸的亞洲,海面上閃娑著相機快門怎麼也捕捉不了的晶瑩剔透,我在一座面海的清真寺門口佇足,昔日的血跡斑斑如今已是晴空下的平靜與白鴿,它們在孩子們數到三的奔跑後振翅飛揚,不久後又懶洋洋低將雙腳停歇在地面,咕咕咕,我一瞬間沒來由的被眼前的畫面感動,久久不能自己。

 

  如此美好的日子,從搭上前往聖索非亞大教堂的電車那一刻嘎然而止。市區的路面電車,每一站都有人群來來去去,我靠在窗邊倚著手把,突然感覺到有人從背後貼得很近,好像有一隻手摸著我的屁股,頭皮一陣發麻,告訴自己也許只是擁擠造成的誤會,於是試著將身體微微傾斜一動一下,沒想到那隻手變本加厲,我甚至能感受到那指尖在我的臀部波動與遊走。我在心中重複對自己說要勇敢,遇到不對的事要據理力爭,不能因為看起來嬌小軟弱就忍氣吞聲被欺負,於是我深呼吸,以三個車廂都能聽到的聲音大喊

「拿開你的手!」這時周圍的人紛紛轉頭來,我屆時才看到那個在我身後的男子一身黑色大衣,壯碩的身材比我足足高了三顆頭。

「這個人摸我屁股!以為我是外國人好欺負嗎?要不要去找警察?你現在給我道歉!不然我們就去找警察!」

男子卻轉過身去假裝不關他的事,我扯住他的外套:「很好玩嗎?我要求你現在道歉!」必須要夠大聲才不至於被發現我每根毛髮都在顫抖,周遭的人們只是似懂非懂的愣著,看著這個帶毛帽的亞洲女孩咆哮,直到男子畏畏縮縮的說:「Sorry...sorry....」然後在電車到站時夾著尾巴似的逃離現場。我很高興自己沒有默不作聲地吃悶虧,同時也難過,沒有人替我抓住他說他的行為真是大錯特錯,沒有人挺身而出,也許是事情發生的太突然,旁人還搞不清楚狀況便結束了,我並不奢求隨時有人可以保護我,只是後來想想,當時沒有揍他一拳的我仍是太懦弱了。

  抵達鼎鼎大名的老城區,藍色清真寺與聖索非亞大教堂面面相覷的對望,也許是剛剛的事情令人太疲累,這一區的觀光味太重,少了莊嚴與虔誠的感覺,我從小販那買了一隻玉米來填肚子,好難吃。寒風肅肅地吹,兩棟諾大的建築物,中間有個圓環花園圍著精神奕奕的噴水池,從我下車開始,已有約十個肩客前來搭訕:

「嘿,你好,你來自哪裡呀?」

「台灣(Taiwan)。」

「喔!台一(tai one),我來自台二(tai two),我的朋友來自台三(tai three)

  我樂於與人交談,但並不信任這些過於熱情的肩客,所以我們的對話總是到他們開始想叫我「往這邊走~」的那刻停止。太陽已在不知不覺躲了起來,風變得更涼,一位包著頭巾的老太太在我身旁的空位坐下,她轉過頭來對我笑了一笑,右後放的草地躺了一隻毛茸茸的大型犬,我跟牠說了說話,牠伸著舌頭動也不動地望向我、又望向遠方,我說:

「天真氣真好對吧?」不知道牠老兄在想什麼,只顧著呼呼呼低喘氣。

「一起拍照怎麼樣?」

「你有其他家人嗎?」

「我在這裡只有你一個朋友。」

雖然一直只有我一個人在講話,但我已經認定我們是朋友了。不久後我向牠道別,告訴他我得起身離開了,有緣再見,牠還是躺著,這時我才發現牠一身很霸氣的毛長得有點像獅子。

  搭著地鐵來到塔克辛廣場,走進一間咖啡廳,吹了整天的冷風已經精疲力盡了,此時只想一個人靜靜,用一下WIFI看看臉書上的朋友在幹嘛,說服自己不是那麼孤獨。然而手機卻頻頻連線失敗。「你也連不上網路對嗎?」突然一位阿拉伯面孔的男子對我說。「你要吃點東西嗎?」我們就這樣攀談了起來,網路還是不能用,桌上多了咖啡和蛋糕,勉強安慰我憔悴的心靈,阿拉伯男子說他來自杜拜,在石油公司工作,時常一個人出差旅行,我有些開心低向他秀了幾句阿拉伯文,逗得他開懷大笑,我們的語言並不通,能聊的話題與範圍也有限,他開始問我明天的行程:

「我們可以一起去搭郵輪,從早上開始,五星級。」並且表示約七千台幣的花費包在他身上。

「錢不是問題!(Money is not the problem.)」這句話他強調了好幾次。

「我們一起睡!(Let sleep together.)」

  我有聽錯嗎?還是他用錯了詞而言不及意?然後他一再重複「錢不是問題!」眼看情況越來越不對勁,我將咖啡杯握在手上,隨便找了一個與朋友有約的借口溜走。他留了信箱賬號給我:「記得跟我聯絡喲!我們一起睡!」「謝謝!蛋糕真好吃!再見!保重!」我真的越來越累,哪有什麼朋友,唯一的朋友是下午躺在草皮上那隻對我愛理不理的狗。塔克辛廣場曾是一個公園綠地,後來政府將它規劃成觀光購物區,在2013年此地聚集了眾多自發性的學生與群眾抗議、扎營,誓死守護綠色的城市心臟,我看著眼前林立的精品店與高級旅館,心中更是難受,想像著上千萬熱血的革命靈魂曾在此燃燒,而我在踏上這塊土地前,對此事件一無所知,我對世界一無所知,覺得自己慚愧又渺小。手中的咖啡早就涼了,一點也沒有購物的慾望,沿著獨立大道往前走只是為了搭電車回頭。有個人走到我身旁,彬彬有禮低自我介紹,他出身於土耳其南方的小島,現在住在卡達,喜歡一個人旅行,竟然我們都一個人,一起喝一杯聊聊天吧?我說好。反正我也一個人悶著無聊,滿心苦水無處宣泄。現在想起來實在是太大意了,我不是天不怕地不怕,純粹是粗心大意到有時候忘記要多慮一點。

 

  我們轉彎進入巷子裡,又過了好幾個彎,他似乎對附近有一定程度的熟悉,來到一間酒吧的四樓,他說:「隨便喝吧,錢不是問題,今天我請客。」又聽到熟悉的那句話,阿拉伯男人在外都習慣這樣調戲與物化女生嗎?絕對不是的,我在埃及遇到的當地人大部份都是善良可愛的。我並無意多喝,他開了一支紅酒,我其實挺想跟他好好聊聊的,畢竟阿拉伯世界最大的媒體集團「半島電視台」就來自卡達這個國家,但很快的我便察覺他的心懷不軌,醉翁之意不在酒,他根本就不想跟我多聊,兩杯黃湯下肚之後便開始藉機搭肩、摸手,我覺得很不舒服,氣氛越來越無趣,因此也喝了兩杯借酒壯膽對他說:「如果,如果你期待的是一夜情,那麼我該走了。」他還試著想說服我,直到發現我意志堅決,也許還露出了厭惡的嘴臉,他也腦羞了:「好,你現在要走,就得付一半的錢。」出爾反爾的傢伙,我賭著一口氣說有什麼問題,哼,沒想到帳單一拿出來便是台幣六千元,我哪來這麼多錢,重點是我根本不該也不想付這筆錢:

「欸,台灣的男人說到就會做到,說要請客就會請客。」

「好,我付,那有什麼問題,錢不是問題。」

  我起身去上廁所,回來時他已經結帳了:「錢都付了,我們把剩下的喝完吧?」

  語閉,他竟伸手把我整個人往他的身上拉,我幾乎跌進他身體,我的理智現瞬間斷裂,這一整天都太莫名其妙了,瞇著眼對他說:

「你他媽有病啊?付錢了不起啊?我現在就給你那一半的錢!」

  說說而已,誰要給他錢阿,我旋風似拿起帽子、外套與包包,逃難般沿著旋轉式的木樓梯跑下一樓,衝出店外,入夜的塔克辛仍是燈火通明,紫醉金迷的人們在街上醉著,城市在追求經濟發展的過程中,好像也有什麼東西無形中的流失掉了,就像在街上狂奔的我,也有某種東西從我的髮稍中被風吹走消散了。我不知道自己在哪裡,只有奔跑,轉彎,回頭確定沒有被追上,繼續朝著不確定的方向踉蹌低跑,我已經不在乎路人眼裡的自己是不是像個瘋子一樣,必須得用盡全力的跑,心中的怒吼才能夠得到一些些的釋放,我轉過無數個彎,終於沿著大馬路,又來到今天早上那個閃閃發亮的港邊,希望在橋上遇見一個好心人,能聽我說說話就好,只是整個港口都已熄燈進入一片黑暗的沈靜,令人沮喪又失望,只剩下幾根釣竿還孤獨的守在那,我太累了,累到稍微放鬆就會陷入夢中,終於逃離種種遭遇,已經感到安心許多,殊不知此時開始頭暈目眩,在公車站旁扶著一棵樹開始吐,吐了一窩紅色穢物,還沾到的圍巾,好噁

 

  這就是我在土耳其的第一天,回到住處後我傳了語音訊息給布爾拉托,我需要有人聽我講這天的遭遇,然後一直到隔天下午仍覺得疲倦不想出門,無疑是深深被打擊到了,暫時喪失獨自闖天涯的信心,看完這篇文章你也許覺得是我太蠢,幹嘛跟陌生人講話。嗯,我的確蠢,也只能說是傻人有傻福的活到今天還平平安安的,但事事想太多有時會變成杞人憂天而遲遲無法前進,就像我們不能因為害怕受傷就不去嘗試,不能因為怕分手就不談戀愛嘛,不能因為怕被騙就把自己關在小小的自我世界裡。最後,分享這個故事絕對不是一件簡單輕鬆的事,重新回憶一次那天就仿佛重新在深夜裡奔跑一次一樣,是用盡力氣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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